“也就是講，如果這位李越丘先生額頭上不小心沾了我的血跡，他一會再想跟往常一樣想從我這房門穿過時，就會自動落入那鬼門當中？”
“是。”小莊話是回答相尋，眼神卻是賣弄似地望著李越丘，“只要是亡魂之體，莫管多高的道行，都跑不了少爺這一手。”
李越丘是親眼看著小莊被相尋從門板上召出的，而且他可以肯定，小莊並不是從門板另一面穿透過來的。
畢竟如果鬼氣如此強盛的小莊本來就在門板另一面，李越丘自認不會毫無察覺。
況且，李越丘本就被上清殿主告知，說這個沈少有一道鬼門。
所以，他完全相信小莊對相尋這鬼門的描述︰“那往後，李某就要多多仰仗沈少了。”
相尋沒有馬上接口，他凝望了李越丘那個方向一陣，才沉聲回道︰“李先生的意思是......以後你困住了那些洋人的亡魂後，全帶到我這里來，讓我送他們入鬼門？”
“沈少真是心如明鏡。”李越丘奉承這麼一句後，又接著道，“可也不盡然。”
相尋一皺眉︰“怎麼個不盡然？”
“尋常亡魂，自是李某拿住後，帶來交由沈少送入鬼門......可有些亡魂出竅時未能及時拿捕，待其神智從出竅時的迷茫中恢復過來後，李某再要去拿他，就難了。”
“看來李先生你，手段不怎麼樣。”相尋笑了起來，“無妨，要是遇上什麼難對付的厲鬼，我讓小莊跟你走一趟便是了。”
說著，相尋又開口道︰“小莊，沒什麼問題吧？”
小莊還沒答話，李越丘即苦笑起來︰“沈少，李某雖說無法和這位鬼將相提並論，可尋常的厲鬼惡煞，還是能應對的。”
“那你是什麼意思？”
碧月此時接過了話頭︰“厲鬼惡煞雖猛，可大多都是失了神智的。而神智清晰的游魂，對周圍的陰物氣息十分敏感，稍稍感覺到有強于他們的妖仙鬼魂靠近，便會逃之夭夭。”
“所以，我們的那些馬家弟子，斗厲鬼時，會借我們仙家之手......”黃果也附和道，“可要是找尋游魂的話，往往不會請我們上身，以防驚走游魂。”
相尋听完這些，消化了老半天以後，忽然瞳孔一收︰“李越丘，你不會是想叫我親手去捉那些洋人的游魂吧？！”
“正是如......”
“正你個頭！”相尋翻臉道，“李越丘，你拿到的亡魂，過來讓我出點血送進鬼門，我答應。可要我親手去捉鬼，想也別想！”
相尋剛剛有了個心上人，開心了才沒幾天，自然不願去做捉鬼這種有風險的事情︰“這種事情，不是該去找那些和尚道士麼？”
李越丘訕笑道︰“和尚道士，大多也是要入輪回的，他們亦不願有悖護法閣......”
“他們的難處，又關我屁事。”相尋翻了個白眼，“況且，我又不會捉鬼。”
“沈少是否會捉鬼，李某不知，但沈少現時的體質......陽氣紊亂且時運走低，實在是引鬼。”
“李越丘，我知道自己引鬼，所以更不會自己去往他們槍口上撞。”相尋完全沉下了臉，“我還是這句話，你帶鬼過來讓我送走，可以......讓我去捉鬼，不行。”
說到這里，相尋已然沒耐心再糾纏下去︰“小莊，送客！”
小莊自然是听相尋的︰“李先生，請吧！”
李越丘即便不甘心，亦不敢和小莊對著干，他只好悻悻然地穿透房門離去。
碧月與黃果，也是不願相尋去涉險，便都沒有多說什麼。
相尋本以為，自己應了李越丘的部分要求，即算是應了寶寶前些天的囑托，他就放心地睡大覺了。
醒著的大多數時候，相尋臉上總有一股陰郁之氣，可他睡著的時候，樣子卻十分天真無邪。
像他這樣好看的睡相，睡著時必然是閉著嘴，完全用鼻子呼吸的......否則就算他長得再俊美，若是睡著後張著嘴像個嚇死的人，也好看不到哪里去。
而相尋這個好看的睡相，在今夜睡著大概半小時後，便失態了。
他先是覺得光靠鼻子，已然無法呼吸，憋得漲紅臉後，就本能地想要張嘴......可他的上下唇，怎麼也張不開，就像被什麼捏住了似的......
不對！不是像被捏住，根本就是被捏住了！
相尋猛地睜開眼，就見寶寶正側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望著他。而寶寶的一只手，也確實就支在他的臉上。
完全清醒過來的相尋可以清楚地分辨感受出，自己的鼻孔和嘴，正是被支在臉上的那只手制住的，可他卻看不到寶寶的手型。
一旁憋著笑看白戲的碧月卻看得清楚︰寶寶的食指無名指，左右向內夾著相尋的鼻翼兩側，中指和拇指，則上下捏住了相尋的雙唇。
這手勢，一般來說吃不上勁，很容易掙開。
可常人狀態下的相尋，在寶寶的控制下想要掙扎，就像嬰兒和成人較勁那般，完全沒有任何效果。
直到相尋的臉色憋成豬肝、且是不太新鮮的豬肝色，寶寶才撤了手。
相尋喘了半天，才從幾乎憋死的狀態下順過氣，而他看著還是笑眯眯的寶寶，卻只是直勾勾地看著而已。
反正打不過，又何必弄出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呢？
寶寶見相尋還能沉住氣不發作，便嘿嘿笑了起來︰“前幾日同你講的，已經忘了？”
相尋嘆了口氣︰“忘了的話，我早就讓小莊把那姓李的從窗口扔出去了。”
“我讓你應承他所托之事，你應承了麼？”
相尋顯然是想開口說“又不是都沒應承”，腦門卻被寶寶打了一下。
而後，寶寶又接著道︰“莫非我說過，你能同他討價還價？”
相尋想頂一句“你也沒說不能討價還價”，又想著沒必要再討打，便回道︰“他托我捉鬼，我又哪里會這個，鬼站在我面前，我都看不到。”
“你眼楮是看不到，碧月不是一直做你的眼楮麼？”
這個借口被破解，相尋愣了片刻，忽然兩眼一亮︰“不是說有道行的妖仙鬼魅，還沒靠近那些亡魂，他們就跑了麼？我們這位碧月仙子，不也是有道行的大仙麼？”
“在碧月納回她的內丹前，那點妖氣嚇不跑游魂。”
“好，就算我借碧月之眼看到面前站了個洋人的亡魂，隨後呢？”
“你既會些洋文，告訴那些游魂游蕩在外恐將破散，說服其進入你的鬼門即可。”
相尋有些哭笑不得︰“我這三腳貓的洋文，頂多買買東西點點菜，哪里能夠說服那些亡魂乖乖听話！”
“我又沒說要你每次都以理服鬼，你不講道理時的手段，本就比講道理時豐富。”
“我對人不講道理可以耍流氓，你讓我如何對鬼去耍......”
“好了，不必推托了，本就是給你積功德的機會，令你行此事，亦未要求你出手必成。”
听到這話，相尋知道躲是躲不過了，只能沉默。
但他腦中過了幾遍寶寶最後那句話後，又想到了推托的理由︰“我的功過統計，是按著佛門的章程吧？”
“是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我听李越丘的意思，佛門護法閣是主張收這些亡魂進鬼門關的......”說到這里，相尋嘴角一勾，“我把他們關進自己的鬼門了，佛門又怎麼會把我這勾當記為功德呢？”
“小聰明不必在我面前耍弄......”這一點，寶寶顯然早就想到了，“到你此生壽終正寢時，我會帶你至國境之外，將這些亡魂全部放入異教鬼門。屆時，我說你收容游魂有功，誰敢不記你的功？”
這下，相尋沒話說了。
他只能賭氣似地問道︰“要是我靠這事積的功德多了，平時的日常行事，是否就無須約束了？”
“你有理的事情，哪怕做得過頭了，我又何時來問過你的罪？”寶寶冷笑一聲，“你的本性，就非與人為善，我給你找了這麼個差事，即是在為你的本性補漏。”
想到這一層，相尋的心情才算好了些。
畢竟要他為了功德統計，從此以後吃虧也不反擊的話，那實在是太折磨他了。
也正因想通這一層，在次日晚上被碧月告知李越丘正帶著兩個洋人亡魂來到自己房間時，相尋才沒召出小莊把李越丘打一頓。
問罪，卻是跑不了的︰“李越丘，你是去上仙那邊告我刁狀了是吧？”
“沈少冤枉李某了，是上仙過問沈少對所托之事的態度，李某不敢欺瞞上仙，才......”
“廢話就不必說了。”相尋擺擺手，打斷了李越丘的辯解。
相尋本來也沒想為難李越丘，他只是懷著小人之心，防著李越丘告狀成功後在他面前得意洋洋，才拿話去敲打李越丘。
此時听著李越丘誠懇的聲音，相尋自覺無須再端著小人之心，便直接翻過了這頁。
“碧月，放血。”
想著從今以後三天兩頭就要放血點亡魂額頭，相尋索性簡化了讓碧月咬他的指令。
碧月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︰“沈少，放多少？”
相尋皺著眉，沒好氣地答道︰“你看這姓李的帶來幾個要送走的亡魂，出的血夠在他們額頭點上血跡即可。”
碧月終歸還是愛惜相尋的，本不像召出小莊時那樣需要寫字，碧月只在相尋耳垂上咬了很小兩個血點，相尋甚至都沒什麼感覺。
隨後，相尋抬起沾了血的指頭︰“李越丘，你把要送走的亡魂腦袋送到我這手指前，讓他們額頭在上面點一下就好。”
李越丘帶著的兩個洋人亡魂，都是當日死後出竅的。剛出竅的亡魂神智意識都很模糊，幾乎就是任人擺布的狀態。
所以，李越丘很順利地分別扶著兩個洋人死鬼，將他們額頭都在相尋的指尖沾了一下。
相尋依稀感覺得到自己的指尖涼了兩下，便問道︰“好了是吧？”
“是。”
“那就將他們推入你進來的那扇門吧。”
“敢問沈少，是否需要開門？”
這個問題，數次目睹小莊穿透進門板的碧月代為回答了︰“不必，如魂體平時透入門板那般便好。”
李越丘按著這說法，將其中一個亡魂先扶到了門前，而後往前輕輕一推......亡魂自然透入了門板中。
就算額頭不沾相尋的血，亡魂都能透門而入，因而當前的現象，還不能說明亡魂進了鬼門。
李越丘的身子趕忙也透入了門板，在門板的另一面察看一番。
確認那亡魂並不是普通的穿牆過壁，而是確實去到了未知之處，李越丘才撤身回到房間內，奉承相尋道︰“沈少此法，真是天下無雙！”
話是奉承，倒也屬實。
鬼車這不借法器就能收納亡魂的手段，本來也是天下無雙。
“謬贊......”相尋干笑一聲，“既然事情擺平了，李先生請回吧，我想早點睡覺了。”
“沈少今夜......怕是早睡不成了。”李越丘一邊將另一個亡魂送進鬼門，一邊接著道，“還請沈少跟李某走一趟，送走些恢復神智的游魂。”
“真是沒事找事......”抱怨歸抱怨，相尋也明白不得不去，“去什麼地方？”
“聖喬治公墓。”
“你他媽的......讓我大晚上去墓地？！”
“沈少不必擔心，這所公墓，李某已去過數回，可以確保其中並無厲鬼惡煞。只不過，尚有些機靈的游魂，躲過了李某的數次搜尋，如今還游蕩在那處。”
常人死時亡魂出竅後，若未被陰差及時引入鬼門關，在神智不清的迷茫狀態下，會本能地向著自己的遺骸靠攏，想回到肉身之中。
而除非煞氣充盈的厲鬼惡煞，一般的游魂就算找到遺體肉身，也無法附上早已散了魄的肉身。
所以，這些游魂只會傻傻地守候在自己墓前。
在這守候期間，游魂們多少能夠吸收到一些可使其恢復神智的精氣。而就算恢復了神智，他們大多還是會因對肉身的“依戀”，留在墓地附近。
于是，這所以入葬洋人遺體為主的聖喬治公墓，因近年本地陰差暫不引走洋人亡魂，變成了游魂的聚集地。
不過，按照李越丘的說法，此處大多數的亡魂，已然被他收走交給了異教神職人員。
如今，只是一些神智恢復的漏網之魚，還余留在這所公墓中。
這些漏網之魚在陽世逗留得越久，神智就恢復得越清楚。
此時李越丘只要靠近這公墓附近，他身上相對普通游魂強大許多的鬼氣，便會把那些游魂嚇走。
游魂避開鬼氣較強的鬼魂，亦是一種本能。
只因厲鬼惡煞的主要“食物”，便是這些尋常游魂身上的精氣，他們落在厲鬼手中，往往就是落個被吸盡精氣直接破散的下場。
因此，相尋乘坐的黃包車離開聖喬治公墓還有半里路時，他就依著耳邊碧月的提示，叫停了車。
碧月叫停，是看著前面引路的李越丘做了停下的手勢。
李越丘是覺得自己再靠近，恐怕就要驚到公墓中的游魂了︰“沈少，以你現在的引鬼體質，大可先站在墓區中央，神智恢復得不夠完全的游魂，會主動向你這邊靠近。”
“然後呢，叫你來抓？”
“李某不可再往前了，游魂循著本能逃跑時的速度，李某也未必追得上......只是上仙昨夜交代我說，沈少有辦法制住游魂......”
相尋嘆了口氣︰“用槍打這些游魂的話，不會打散吧？”
李越丘本來也對相尋能否捉住游魂半信半疑，一听到相尋說要用槍，他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︰“火器的陽氣，可以沖散游魂身上的精氣，正好使其回到出竅時的渾沌，是好方法。”
“那我就去試試......我身上一共兩個彈匣，你听我打響十六槍後，就過來善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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